【泉司】IF ONLY... 03
“有一天,我看了四十四次日落!”
过了一会儿,你又说:
“你知道……忧郁的时候,人是喜欢看日落的……
“看四十四次日落的那天,想必你很忧郁吧?”
但是小王子没有回答。
Chapter 3 The Forty-four Sunsets
文/初月
据说,明治四十四年,俄国人在横滨造了个仓库作为他们的物流基地。因为建造于动荡的年代,这座建筑本身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,又恰巧坐落在海港旁边,只好不可避免地同“浪漫”这个词,庸俗地挂了钩。二战结束后,人们将美丽的红砖仓库改造成历史展览馆,有商人把其中一小部分租下来,开了间酒吧。一年一度的小红莓音乐节,就是由红砖仓库酒吧承办的。
最后一次彩排终于结束,距离演出正式开始还有好长一段时间,于是大家纷纷离队各自去社交。虽说跟别的乐队成员并不是很熟悉,但毕竟玩音乐的都是年轻人,不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,都能玩得开,倒也热闹。有经验比较丰富的乐手建议大家先吃点东西,等下正式演出开始之后,后台乱得很,是顾不上吃饭的。朱樱司听了觉得甚是合理,于是挨个儿打电话让成员们回休息室集合。没过多久,大家陆续赶回,就连平日经常失踪的Leader也破天荒准时出现,朱樱司觉得受宠若惊。
意外的是,一向守时守约的濑名前辈不仅没回来,电话还打不通。
大家私下里开玩笑,说朱樱司自打加入Knights,每天都在寻找队友的路上奔波,「找人」仿佛成了他必然触发的每日任务,然而将濑名前辈作为寻找目标还是头一回。正当朱樱司毫无头绪之时,朔间凛月表示他大概知道濑名泉在哪。
「阿濑刚刚是跟我一起走的,估计现在还在那附近没走远。」
前辈们顿时一脸了然。
「那大家一起过去吧?找到他之后就直接去吃饭~」
唯独朱樱司蒙在鼓里。他想问清楚大家都在了然些什么,但前辈们只说这件事很复杂,一时半会解释不好。
「还是让濑名自己跟你说比较好。」
「其实人家也不知道全部的事情啦~」
「阿濑自己很少跟我们聊这些的。」
前辈们这边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濑名泉的「神秘主义」,那头朱樱司一眼就把「话题中心人物」从人群中找了出来。濑名泉自幼学习芭蕾,高中时曾兼职模特,气质自然出众。但此刻此景于朱樱司,与其说是“显眼”,不如说是“扎眼”。
自家前辈身边站着一位金发碧眼的男生,也背着吉他。那人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,长得挺好看,却不打扮,有着随和的气质。明明是第一次见他,朱樱司却没来由地心生不满。当然他对自己的心事也不是很了解,他拼命给自己找生气的合理理由,最终归咎于:既是同台演出,就意味着彼此是竞争对手,濑名前辈怎么能与别家队员如此“亲密”。
朱樱司清楚自己的心理活动全部表现在脸上,因为他看见凛月前辈惊讶地朝他一瞥。但他控制不住,完全控制不住。的确,他的情绪太不对劲了,濑名前辈不论是找朋友聊天,还是去指导其他后辈,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怎么自己像个没要到糖的孩子一样,又闹别扭,又不想承认,实在是太丢人了。
「喂——濑名——」
Leader喊了一声,濑名泉闻声回头,看见是他们,就与身边人道了别。
他回到队伍的第一句话就让朱樱司消了气。
「抱歉啊,司君,这边场地太吵,没听到手机铃声。」
濑名泉无言地看了两眼朱樱司,然后跟着他们往外走。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待会儿去吃什么,鸣上岚提议炸鸡,说他在少女杂志上看到横滨有一家超可爱的炸鸡店,离这里不远;队长觉得去便利店买便当方便些,凛月则表示同意,因为他想喝汽水——一切都如此稀松平常,似乎没人在意刚刚那场情绪的较量与拉扯,知晓的唯有濑名泉和朱樱司二人罢了。他两人虽是前后辈,却也与其他前后辈有所不同。
这还要从另一件事说起。
有天濑名泉正忙着,看到朱樱司发来简讯,来不及回复,心想等得闲了再回,没想到就此彻底忘了这茬。接下来两天他开始奇怪怎么队里末子也不搭理他,打招呼也只当没看见,乐队练习时,自己一开口对方就闭嘴,抛出话头也不接。队里的人一个比一个精,纷纷都来关心,濑名泉才猛地想起原是自己前两天的简讯忘了回。后来他只好认输,买了草莓芭菲才让这件事翻篇。再后来,两人之间,再没有忘记回复的简讯,更没有忘记回拨的电话,就算真的发生了,也会像刚刚那样特意解释一下。
这件事真正诡异的地方在于,双方都不清楚自己为何这样,对方为何那样,一种微妙的气氛水到渠成地在两人之间展开。
「所以我们到底吃啥啊,好饿!inspiration都飞走了,你们这些罪人!」
「所以说一起去吃炸鸡不好吗?人家早就期待啦——」
「不是让你少吃点油腻的吗?」濑名泉抬起腿来对着鸣上岚就是一脚。
「小司司~那家店里还有超——可爱的蛋糕呢、啊真是的,踢人家干吗!」
「你少勾他。」
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往车站走去。
他们不巧碰着下班高峰,站台上人挤人,根本没处落脚。不知不觉间,本来站在一起的五个人被人群冲散到各处,等他们好不容易挤进电车,彼此之间早已远远地隔了好几个人。拥挤的车厢里,濑名泉四处寻找队友的位置,等他终于找到朱樱司的时候,却发现对方脸色不太对。
「……站到了,感谢您乘车。」
电车门「呼啦」打开,人潮向外奔涌而出,一瞬间,车厢内宽敞许多,濑名泉穿过稀疏的人群,朝朱樱司走过去。
「二号轨道电车门即将关闭、请注意安全。」
又有一拨人钻进车厢,像棉花糖不断塞进铁皮。濑名泉被踩点冲进来的乘客推入了车厢内部,偏离了预想的路线。
「……未能上车的乘客,请乘坐下一班电车。」
车门关上。
泉心里着急,根本等不到下一站车门再开,只想尽快赶到朱樱司身边。他边用力拨开人群,边对旁人致歉,不停地小声说:「不好意思,请让我过去一下」、「失礼了」。
与此同时,朱樱司感觉自己似乎正在渐渐与世界分离。
身边人聊天的声音,广播里报站的声音,手机响起的铃声,缥缈得都像是隔着峡谷传过来的。脚底仿佛踩着一滩惨白的光,晃晃悠悠的让人头晕,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搅着胃,让他很想吐。他闭上眼睛不去看那片亮光,整个人摇摇欲坠。
突然一股力量牵住了他的手臂,他听见濑名前辈的声音:
「司君,你怎么了?」
就像是氢气球终于被牵住棉绳,朱樱司不再感到飘飘忽忽。不一会儿,双脚踩在地面上的踏实感便安心地传来。他睁开眼睛,画面逐渐清晰。朱樱司看见濑名前辈一只手拽住吊环,另一只手稳稳地抓着自己胳膊。车厢正在晃动,自己正站在他张开的双臂中间。
「你怎么了?」濑名泉看见他睁开眼睛,脸色比刚刚好些,就又问了一遍,「哪儿不舒服?」
「我也说不清楚,就是很难受……可能这里面空气太差,我觉得头好晕……想吐。」
正说着话,电车已经停靠站台,车门打开,冰冷的空气灌进来,刺破了这方温暖的空间。濑名泉赶紧拉着朱樱司的手臂,带他出了车厢。不同于车厢内,外面的空气又清新又凛冽,朱樱司深呼吸几下,觉得舒服些。
「我说你啊,是不是热潮期快到了?」
朱樱司听了,便捏着下巴仔细回想。
「这还用想?」濑名泉甚是无语,不过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,「可能是因为你快到热潮期了,对信息素比平时更敏感,刚刚车厢里头那么多人,不同的信息素全都混在一起,所以你才会觉得恶心。」
紧接着鸣上岚的电话打了过来。刚刚他看着那两人下车,不清楚发生了什么,还以为是出了多大的事,听濑名泉解释完,才放下心。两人在电话里商量着接下来要怎么办,朱樱司在一旁听着,自觉自己拖累大家,心里过意不去。
「濑名前辈,对不起——给你们添麻烦了。」朱樱司低着头很小声地说。
「道什么歉,难受的又不是我。」濑名泉好笑又好气,「走吧,我们打车找他们去。」
等出租车的时候,濑名泉见朱樱司仍是没什么精神,就问:「还难受吗,难受的话就在我身上靠靠吧。」
面对前辈突如其来的温柔,朱樱司显得不知所措。
濑名泉伸手他揽过来,大大方方地表示,偶尔依赖一下哥哥也是可以的。
傍晚的夕阳款款落下,朱樱司看见前辈的锁骨内积着一汪金色的余晖,光线温情脉脉地勾勒出错落有致的脖颈,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,落日的光芒就在那美丽的线条上跳动着,跳进朱樱司的眼睛里晃个不停,晃得他心慌意乱,慌乱地呼吸着满是玫瑰香气的空气。但宁静的岁月并未持续太久,小孩子的嬉笑声清脆地打破了他们的二人空间,由远而近,像“叮叮当当”的风铃声。
「妈妈!妈妈!你快看他们,他们在谈恋爱——」
濑名泉循声望去,发现不远处有两个小女孩正一派天真地看着他们俩,女孩子们瞧见他扭头看过来,双双捂住嘴,眯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笑,一个劲地往妈妈身后躲。
濑名泉朝那位母亲微笑了一下,点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,却无意中瞧见朱樱司的脸红了。
他忍不住拍拍朱樱司的头,声音藏不住笑意,他说:
「小鬼,还害羞呢。」
「才没有,那是太阳晒的。」
晚上的正式演出很成功,因为当选了人气最高乐队,主办方安排他们在酒吧内进行返场演出。成员们各自上台展示个人技,也算是粉丝福利。按照顺序,下一个就该朱樱司上场。在这个节骨眼上,濑名泉突然发现本该候场的人此时居然不见踪影。联想到下午发生的事情,他不免有些担心,于是急慌忙地对着台上的凛月打了个手势,示意他——自己现在出去找人,舞台麻烦你先撑着——然后就转身从小门出去了。
不远处就是大海。
涛声至情至性地喧嚣着,海浪不断往礁石上撞得粉碎。和全世界的港口一样,横滨港也让人觉得像个孩子一样茫然,也正是这份茫然,纵容着朝夕不保的流浪者们在这里寻欢作乐。沿岸错落的灯火多少让这个海湾有了那么一点温馨的意思。码头上立着花花绿绿的广告牌,热闹得很,各色灯光纵情跌入墨蓝色的海水,海面上五光十色,交相辉映。再远一些,便是所有横滨人都为之骄傲的“未来21”,巨大的摩天轮点亮通身的灯泡,慢悠悠地转啊转,也不知在谁的蒙眬醉眼中,留下一个如梦似幻的光圈。
此时濑名泉无暇欣赏海港夜景,他站在偌大的海滨广场,一时间不知道从哪找起。
其实正式演出的时候,大家都注意到朱樱司的状态仍不能算好。考虑到自家老小那要强的性格,谁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关心来。演出结束之后,朱樱司没打声招呼就离场了,各人虽看在眼里,却帮不上什么忙,只能在心里着急。所幸司也没走太远,濑名泉在海边的栏杆旁找到了他。
「司君要不先回酒店休息吧。」濑名泉见他刚吐完,觉得还是不要勉强他上台比较好。
「不用,我马上回去。」
朱樱司边整理衣服边往回走,才走了两步,就感觉双脚虚浮着使不上力,差点直接倒在前辈身上。
濑名泉连忙给朱樱司搭把手,皱着眉头说:「我看你还是别逞强了。」
「我说了不用!」朱樱司脾气上来了也犟得不行。他刚说完就看见前辈黑了脸,顿时意识到是自己态度欠佳,连忙补救:「现在已经感觉好很多了,不会影响演出的。」
濑名泉收回手,从怀里掏出一枚手帕,替朱樱司清理头发上的脏东西,叹息似的说:
「我都随你,你自己想好就行。」
他告诉朱樱司,还觉得不舒服的话可以走慢些,不用着急,自己会替他在台上先撑一会儿。濑名泉回到酒吧舞台上,有粉丝提出想听他独唱。于是他让朔间凛月播放伴奏,是迈克尔·杰克逊的歌——「YOU ARE NOT ALONE」——他最近很喜欢这首歌。
他没料到伴奏才刚响起,朱樱司就隆重地登场了,伴随着满室仓促的光。他站在那里,穿着白色衬衫,没扣最上面的两粒纽扣,全场的目光都投向他。濑名泉看见朱樱司走进来,耳边响起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,他还以为这只是因为外面大海的波涛声太响了,响到冲淡了酒吧里的喧嚣声。他甚至忘记了这个时候自己是应该唱歌的,伴奏音乐就只好单薄又寂寞地流淌着。
朱樱司泰然自若地从吧台上拿起麦克风,站在台下,及时救了场:
Another day has gone
又一天过去了
I'm still all alone
我仍旧形单影只
How could this be
怎会落得如此境地
You're not here with me
没有你陪在我身边
他们两人越过重重人海,遥遥相望着,濑名泉严肃的表情变得柔和,恍惚间甚至给人一种错觉,错觉他突然笑了一下。或许合唱是个不错的选择,于是濑名泉拿起话筒,在恰当的时机开口:
You never say goodbye
你从来没说过再见
Someone tell me why
有谁能告诉我为什么
Did you have to go
为什么你要离开
And leave my world so cold
让我的世界如此寒冷
朱樱司看着台上的人,一头撞进了前辈那双冰蓝而烫人的眼睛。濑名泉看见发蒙的他,笑了。他的眼睛像是很深很深的那片贝加尔湖,他的眼神因为歌曲的旋律变得深情,像是散落一地的月光,而他的笑就像是白天鹅拍着翅膀划过湖面,水波荡漾,波光粼粼。宇宙球不知疲惫地旋转,反射出一屋子变幻莫测的光。
You are not alone
你并不孤单
I am here with you
因为有我在你身边
Though you're far away
尽管你离我已很远
I am here to stay
我其实还在陪着你
——朱樱司靠在电车车窗上睡着了,醒来时听到耳机里播放着一首熟悉的英文歌。歌名就在嘴边,可怎么也想不起来,只记得是很久以前听过的歌。他环顾四周,摇摇晃晃的车厢内空无一人,只看到一枚落日在远方的天空上静静地挂着。
「你也喜欢看日落吗?」
不知道什么时候,小王子坐到了旁边座位上。他看见朱樱司正在看日落,就忍不住问了一句。要知道,喜欢看日落的大人是很少的。
「也不算。只是想起来一些过去的事情。」
「是的,喜欢看日落的人都是忧郁的,因为他们想起了过去的事情。」小王子故作轻松地说,「每当看到日落,我都会想起我的玫瑰。」
朱樱司笑了笑,说我也是。
「所以你现在在想濑名前辈吗?」小王子似乎思考了一会,才想起来这个名字。
「对。」
「既然你在想他,就应该去见他呀。」小王子发觉自己从来搞不懂人类,他们总是不能简单地想事情。
「上次在医院里,他都没跟我说几句话,」朱樱司回忆起那次偶遇,难免失落,说到底,怀念归怀念,回不去的终究还是回不去了。
朱樱司笔直地坐着,看着车窗外连绵起伏的电线和不断后退远去的房屋。住宅楼的窗台一闪而过,依稀能看见摆放整齐的花盆,有人坐在藤椅上,百无聊赖地看落日。似乎他人都活得自在安宁,唯独自己深陷漩涡。天泽佑住院后,朱樱司原本规律的生活被彻底打乱。他白天在补习学校教授英语,下了课便立即赶到医院,和小佑一起吃晚饭,陪他玩会,晚上就在病房的小桌子上写小说。不久前朱樱司发觉自己的胃病又开始犯了。
他靠着椅背,闭上眼睛,微弱的红色在眼前浮动。
夕照带来了些许暖意,这让朱樱司暂时忽略了胃部的不适。他在心头罗列目前拖欠的约稿,下一周的星象运势分析已经发给编辑部了,今晚应该能把专栏写好——是一篇关于巴塞罗那的稿件,没什么难度,写起来很快;新小说的进度比较缓慢,幸好不用急着交,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写就可以。电车到站停下,朱樱司注意倾听广播,确认还有好几站才到医院。车厢里多了几个人,大家坐得分散,唯恐打扰别人。落日的光芒也毫不吝啬地笼罩着新来的乘客们。
朱樱司打算这学期结束后,辞去英语老师的职务,这样能有更多时间来陪小佑。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孩子占据了他生活中大部分时间的,他并不清楚。因为等到他自己意识到这点时,他已经非常习惯“爸爸”这个角色了。其实一开始,他并没有把这个孩子看得这么重要,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已经身负“监护人”的重任。
一场地震让朱樱司如梦初醒。
那天北海道地区发生了四级地震。四级,说大不大——要是震级再低点,就基本上感觉不到地震,但说小也不小——能明显感觉到晃动,未摆放好的物体可能随之坠落。当时朱樱司在家里,正拿着杯子在水龙头下接水。桌子是最先开始晃动的,然后是旁边的书柜,他来不及思考,身体本能地冲进房间,抱起正在摇篮里睡觉的天泽佑躲起来,远离家里一切有可能坠落的物体。等到晃动最终停止,怀里的天泽佑突然醒来,他睁眼看见爸爸,立刻「咿咿呀呀」地要伸手要抓眼前的手指。朱樱司这时候才发现,自己的手正无意识地挡在天泽佑的脸上面。
他从小就听家里大人说,八百万神明在上。
如果地震皆因众神的愤怒而起,那么朱樱司只希望愤怒的他们别看到小佑。他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,与一切爱恨情仇毫无瓜葛,要是有任何不幸即将降临人间,请别落在他身上。
不过现在想来,那个时候,到底还是没能躲过去。
到了医院,朱樱司刚打开病房门,就看见天泽佑朝他跑过来,一下子扑进他怀里。朱樱司用力抱了抱他,然后蹲下来问他:“今天有没有乖乖听护士姐姐的话?”
“我一直很乖很听话的。”天泽佑在爸爸面前忍不住撒娇。
感受到房间里有熟悉的信息素,朱樱司猛地抬头,看见濑名泉穿着白大褂,靠在窗户前,一脸探究地看着他。
天泽佑主动介绍:“爸爸,他是濑名医生。”一边说着一边跑回桌边,炫耀似的说,“濑名医生正在教我下国际象棋。”
世事难料,当年濑名前辈国际象棋下得很烂,最后还是朱樱司把他教会的,现在他又来教小佑。
“怎么突然想学国际象棋?以前我想教你,你还百般拒绝。”朱樱司感到一丝不悦。
“因为昨天晚上,我跟濑名医生说活动室里没什么好玩的东西,那些是给小孩子玩的,都太简单。濑名医生就给我带了国际象棋。”
朱樱司转过脸,看着濑名泉,脸上挂着要求解释的表情。濑名泉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解释他是如何与天泽佑认识,还是解释为什么要带国际象棋过来,想了半天,最后竟然说了句自己都没料到的话来:
“你以前教过我怎么下,后来就成了兴趣了,家里一直有副国际象棋。”
“……”
我又不是想问你这个。朱樱司确实也有点好奇为什么濑名前辈家里会有国际象棋,但知不知道那些其实都没什么要紧的,他最想问的是——为什么濑名前辈会跟小佑这么熟悉啊?真不知道自己在外面上班赚钱的时候都错过了些什么。
两人双双沉默了片刻,濑名泉整理好自己的白大褂,边往门口走边说:“那么,打扰了,我先走了。”
他刚要出门,天泽佑就一路小跑过去将他抱住。
“濑名医生,你跟我们一起去楼下食堂吃晚饭吧!”他一脸期待地望着濑名泉,“好不好?”
“下次吧。”
“不了。”
朱樱司和濑名泉的声音同时响起,气氛有些尴尬地凝固了一秒。濑名泉随即神色如常地解释:“我今晚要在ICU值班,那边有很多重症患者,我得早点去交接班。”然后他摸摸天泽佑的头,对他说,“下次有机会的话再一起吃饭,好吗?”
“好吧。”小佑虽然感到失落,但他毕竟是个懂事小孩儿,知道不该再无理取闹。
“对了,佑君有没有什么爱吃的?”
“他还不是最喜欢吃泡面——”朱樱司忍不住插嘴。
“爸爸还不是一样!”天泽佑敏锐地察觉自己即将被说教,立即打断施法,“明明爸爸也很喜欢吃。”
濑名泉一脸「我就知道」的表情看了朱樱司一眼,朱樱司顿时感到心虚。
“我已经是大人了,而你还是小孩子,还在长身体,只吃泡面是不可以的——”朱樱司底气不足地为自己辩解。
“你们两个,”濑名泉一人敲一下额头,“特别是你司君,多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,就不能给佑君树立个好榜样吗?你也是,现在不好好吃饭,小心以后长不高。”
“你也没高到哪里去!”天泽佑毫不示弱地反击。
完了。
濑名前辈绝对生气了。
朱樱司一看见濑名泉脸上那灿烂的笑容,就觉得大事不好,赶紧把天泽佑拽到自己身后。
这时朱樱司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好久不见的前辈,他看见濑名泉站在灿烂到不可思议的阳光里面,逆着光,仿佛就是从他记忆里直接走出来的那样。这让他想起自己还是个大学生的时候,在公寓里面偷藏snack,还总是好死不死地被濑名前辈逮个正着。对方一手叉着腰一手拧着自己的耳朵,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:「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对人的伤害有多大,到底要跟你说多少遍!」
现在他带着和当初一模一样的表情,站在走廊的窗户前面,用着差不多的语气说着差不多的话。这个时候自己是该感叹一句「造化弄人」比较好,还是「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」这句更应景一些,朱樱司不知道。他一边偷偷打量濑名泉,一边胡思乱想。
“我最喜欢吃炸虾。”天泽佑从朱樱司身后探出脑袋,“楼下食堂的炸虾特别好吃,我每天都吃。”
濑名泉听了还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,身后电梯的门“叮——”一声打开。
“呀,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,”朔间凛月打了个哈欠,“打扰到你们了。”
“凛月前辈?”朱樱司的神色明显有点窘,“你也在这家医院啊。”
“是啊,我现在已经是麻醉医师啦,厉害吧?”凛月丝毫不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什么尴尬的,反倒很怡然自得地说,“不过我资历还不够,不能负责大手术的麻醉。”
“啊,对了,”凛月弯下腰,笑眯眯地和天泽佑打招呼,“小朋友,让我看看你叫什么名字。天泽佑?真是个好名字,你叫我朔间叔叔就好。”
“怎么了?”濑名泉知道凛月一般不会来这层楼,估计是有事情找自己才特意过来的。
“我来通知你一声——”他看着濑名泉严肃的表情,很是满意地说,“我下班了。”
“……我看你是特地来这里寻死的。”
“哈哈,别生气嘛,骗你的啦,确实有事情,”凛月好歹收起笑容,“我们科长和神经外科的科长喊你过去,具体有什么事我不太清楚,但是大概是跟那个先天脊柱裂的孩子有关——就我上次跟你提到的那个。”
“喊我过去干吗?”濑名泉不解。
“谁知道,”朔间凛月耸耸肩,“也可能是要和你谈谈科室志愿吧,反正都是我猜的。哦还有,主任喊你去给病人拆线。”
“我今晚要去ICU值班。”
“没办法,人手不够,”凛月无可奈何地说,“ICU现在有那个谁——就是跟你同期的——在那儿看着,你不用太担心。”
“濑名医生,”天泽佑一只手拉着朱樱司,另一只手试图去拉准备离开的濑名泉,软软糯糯地说,“手术加油。”
听到这句话之后,濑名泉的表情变得柔和,接住了天泽佑伸向他的手,捏了捏,然后露出一个非常非常好看的笑容,说:
“等有机会,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炸虾。”
那边凛月交代完领导的话,转而关心起许久不见的大学后辈。
“小朱吃过晚饭了吗?”
“没有,正准备带小佑去吃。”
“那一起去吧,我请你们。”凛月摸摸小佑的头,说,“今天食堂的特色菜是中华料理,麻婆豆腐和煎饺都很好吃哦。”
“我今天胃不太舒服,就吃点简单的就好。”朱樱司感觉似乎有点亏。
他们还在聊着,濑名泉已经乘电梯下去了。朱樱司看着电梯门关上,心里突然空落落的,不过这种感觉很短暂,很快就没了。趁着天泽佑回房间换衣服的空当儿,他跟凛月闲聊了会,都是些类似于「最近怎么样」「工作如何」等等无关痛痒的问题。朱樱司不敢提关于濑名泉的事情,朔间凛月也不好问他当时为什么不告而别,于是他们俩能聊的就非常少。等到彼此都坐在餐厅开始吃饭的时候,已经聊无可聊了。
还好朔间凛月的一位同事前来解救了这份尴尬。
“那个,请问是朱樱司君吗?”
“……啊,是的。”因为并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,朱樱司还愣了一下。
“阿田?”凛月也很惊讶,他问朱樱司,“你俩认识吗?”
朱樱司困惑地摇摇头。
“濑名前辈让我带盒药给你,他说这个药效果很好,一般不严重的胃病都能对付。服用方法他都写在纸上了,你照着吃就行。”
阿田把药递给朱樱司,随即在朔间凛月旁边坐下:“没有位置了,我在你这桌凑合一下。”
“你有没有点眼色啊,坐别的地方去。”
“我吃饭很快的,吃完马上就走,不打扰你们聊天。”
“没关系没关系,”朱樱司连忙打圆场,“您就坐这儿吃就好。小佑,记得喊叔叔呀。”
“叔叔好。”天泽佑嘴里还塞着饭,口齿不清地喊了声。
“哈哈,小朋友好呀。”阿田看起来脾气蛮好。
“小朱,”凛月意味深长地开口,“阿濑还是关心你。”
朱樱司听了,没说话。
“欸,你俩都是濑名前辈的大学同学吗?”
“我跟他是同校不同系的。”朱樱司解释道。
“话说,他是不是在大学的时候就一直这么,怎么说呢,孤家寡人?”
“也……不是吧。”朱樱司想向朔间凛月求助,不料对方正在埋头吃饭,“濑名前辈那时候还是很受欢迎的。”
“他现在也很受欢迎,”阿田忿忿地说,“总觉得全院的Omega都暗恋他。”
“阿濑还跟我们前任院长家女儿谈过恋爱。”凛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,说出的话总是给人以震惊的效果。
“但他们谈了不多久就分手了吧。”
“不记得了,似乎不到半年吧。阿濑每段恋爱时间都不长。”
“我还听说,每次濑名前辈都是被甩的那个。也不是说他人不好,就是……”
“就是什么?”天泽佑忍不住问。
“你在这凑什么热闹。”朱樱司觉得大概不分男女老少,全世界都爱听八卦。
“哈哈,小孩子嘛没关系,”阿田摆了摆手,“就是说,濑名前辈的前任们,似乎都是因为没有被爱的感觉,所以才提分手的。”
“大概,”凛月喝着碳酸饮料说,“他心里有人吧,谁知道呢。”
濑名泉和朱樱司两人之间那点心思,其实朔间凛月早就看透了。他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看出来,但可以肯定的是,至少在横滨的那一晚,那一吻,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。
那晚,返场演出差不多进入尾声,酒吧里已经没什么人了,现在仍然留在这里的,不是那些习惯于彻夜狂欢的年轻人,就是生活在灰色地带居无定所的青年小混混。
Leader正在和酒吧负责人进行商谈,成员们一边各自找乐子,一边等他回来。
演奏期间,前辈们只允许队里的末子喝几杯橙汁,他们知道朱樱司以前没有沾过酒,今天第一次喝,一杯下去肯定会醉,况且他今天身体不好,所以酒是绝对禁止的;但他自己还是趁人不注意,偷偷喝了一听啤酒,麦芽糖的甜味让他有些微醺的;后来不知道是哪个酒保递给他一杯香槟,凉酒下肚,整个人变得晕晕乎乎的,从眼神到嘴唇都透着醉意。
隔壁桌上有一群年轻人在赌酒。
朱樱司迷迷糊糊地盯着他们看,因为很好奇,所以他看得很投入,直到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人走到他面前,一脚踩到桌子上,眯着眼睛歪着头,警告式地对他说:
「别盯着老子的女人看。」
「欸?」
「毛头小子做出这种无辜的表情给谁看?」那男人不屑地笑了一下,然后右手就一拳抡了过来。
朱樱司眨巴一下眼睛,出手握住对方的右手手腕,朝逆时针方向一扳,另一只手卡住他的后颈,一下子把对方死死按倒在桌上。
「阿拉阿拉,小司司快放手啦,这样太没有礼貌了,」鸣上岚笑盈盈地走过来,看着那个人的伙伴们渐渐靠拢,他眼神里闪过威胁,「再靠近的话,人家也不会手下留情哦?」
「咳咳……咳。」年轻男人憋红了脸,狂咳了一阵后直起腰来,狠狠瞪了朱樱司一眼。
朱樱司朝他微微一笑,说:「失礼了。」
同那男人一伙的年轻人在的桌子上依次排开十一个鸡尾酒杯,随机从别的桌子上拿来没喝完的白兰地,威士忌和伏特加,分别倒满酒杯,然后对朱樱司说:
「你要是能和我们这个酒吧里长得最好看的人接吻五分钟,」那人指指刚刚被打趴的男人,「他就把这十一杯酒喝了,不然就你来喝。」
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女人立刻搔首弄姿地坐下,捋了捋头发,歪着头,一脸挑逗地看着朱樱司,恰到好处地散发一些Alpha的信息素出来。
不远处朔间凛月对朱樱司眨眨眼,然后朝着坐在吧台那边努嘴。朱樱司转过头去,一眼就看见正关注着自己这边的濑名泉。
朱樱司从那十一杯烈酒里随便端起一杯,对那个男人说:「这局肯定是您输了,为了表达我的歉意,这一杯就由鄙人朱樱司替您喝了吧。」
他端起鸡尾酒杯,凑到鼻子下闻了闻,说:「Whisky吗?」
「小朋友,」那位漂亮的女性Alpha点了一支烟,吸了一口,吐出一个烟圈,「之前喝过威士忌吗?」
「凡事都有第一次嘛。」朱樱司很礼貌地笑了,「您的确非常美丽。」
然后他举起自己的那杯威士忌,一饮而尽,一脸抱歉地说:「但是今天晚上,这个酒吧里最好看的人并不是您。」
他很从容地走到吧台前,在濑名泉面前站定,说:「前辈?」
「为什么要去惹事?」
「那次我们一起打跑外校的那个小混混,前辈给了我一个kiss,」朱樱司并没有回答濑名泉的问题,而是自顾自地说,「根据我们朱樱家的家训,不论是什么都要有借有还,那天的kiss,请允许我今天来还。」
「身手倒是比那天有长进得多,漂亮话也会讲了。」
「承蒙前辈夸奖。」
濑名泉用手托着朱樱司的下巴,大拇指轻轻摸着他的嘴唇,从左边到右边,为他擦去残留的酒液。他顺手捏了捏后辈的脸颊,抬起眼来问:
「感觉怎么样?」
「有点眩晕,灵魂出窍。」
「你这是醉了,臭小鬼。」
「还没有,前辈,喝完剩下的那十杯我才会醉。」
濑名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,他端坐在吧台前,目不转睛地看着朱樱司,然后他说好。
他伸手勾过朱樱司的头,手臂收紧,仰起头,把嘴压在他的唇上。
岁月似乎就在那个时候静止了,这个热闹非凡的酒吧,渐渐地被一片没有边际的大海包围。
你小心——
一吻便颠倒众生,一吻便救一个人,
给你拯救的体温,总会再捐给某人。
一吻便偷一个心,一吻便杀一个人,
一寸吻感一寸金,一脸崎岖的旅行。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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处处吻 by 许远书(Cover 杨千嬅)